民国35年,也就是先母去世一周后,父亲续娶了本县城关镇惠家沟村刘家女子为第二位妻子,她就是我的生母。当时父亲已35岁,她还不满20,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婚姻感情,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,取名长生,他就是我的亲哥。六年后,也就是一九五三年三月,又生了第二个男孩,取名舍生,他就是我。然而就在这时,一场灾难又降临了。我出生3天,年仅24岁的母亲就因病而故了。这是父亲人生第二次遭遇家破人亡的打击,这时他已过不惑之年。
生母名讳从我记事至今,从来没人在我面前提说过。因为舅舅家姓刘,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也姓刘,但,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。上一辈人健在时我曾多次想问,但,不知什么缘故,总是问不出口。我上中学时,伯母曾经不知有多少次在我面前,一把鼻涕一把泪,诉说过生母的不幸遭遇,但从来没有提说过她的名字。现在想打听一个61年前已去世了的老人名姓更不容易了,所以,我也不想再打听了,让她永远成为我心灵深处、永恒的不解之谜。
伯母每提起生母过去的不幸遭遇时,总是满腹怨恨。怨她不该生我,恨她心太狠,把我生下没给吃一口奶,没看一眼就走了。其实后来也有人说,我是“催命鬼”转世,是我把母亲害死了。究竟是不是这样,我不知道,但小时候我一直感到自己对不起母亲。后来随着年龄增长,我也就慢慢的没有这种负罪感了。
我从伯母口中得知,母亲把我生下来时,就昏迷不醒了。那时侯农村妇女生孩子是在家里地上铺着麦草,周围用麻纸做的灰包围上一圈,以防大出血。这恐怕是世上最简陋、落后的“产房”。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“降临人间”的,是伯母和本村一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接的生。然而,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,严重的产后大出血使母亲已不省人事,虽然婴儿安全出生了,但母亲已生命垂危。伯母说,当时为了保住大人,包括父亲在内打算放弃小的,可是我的生命太顽强了。母亲两天两夜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,但还能喝多半碗谷米粥。虽然我不哭不叫,但还有一口气。伯母用同一种食物,精心维持着我和母亲微弱的生命。
父亲救妻心切,多次让伯母放弃我,尽心照料母亲。可是,我还有一口气,她实在不忍心,为此她还遭到父亲的指责。伯母说,她真担心,生怕急疯了的父亲把我抱走,她不敢离开我。她流着泪求父亲,暂时先留下我,这时她突然想到本村有一户王姓人家,3个月前又生了第三个女孩,想抱养一个男孩,看他们要不要,父亲一听连忙就去了。可是她们来一看状况,就打退堂鼓了,怕养不活遭抱怨,他家男人想试一试,可女的凭经验断定,说绝对养不活。无奈之下父亲下跪,哀求发誓,如果养活了就是他家儿,活不了绝不抱怨,就这样,他们总算勉强答应了。
当天上午,也就是出生第三天我就离开马家,去了王家。没有了后顾之忧,父亲可以全力以赴,挽救妻子,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从死神手中拉回来。他不愿意再失去第二个妻子,所以,他准备送母亲去宝鸡看西医,当时千阳不但没有正式西医,也没有现代交通工具。他连夜到县城找一位在县运输社,赶马车的姓午的朋友帮忙,第二天一大早送妻子去宝鸡看病。为了让他晚上给牲口喂饱草料,明天要快马加鞭直奔宝鸡医院,他给午师了3块大洋,午师痛快答应了。午师虽然不是本地人,但为人后道,义气豪爽,幽默风趣,比父亲年轻几岁,所以从小时候到长大成人,我一直称他午叔。七十年代初期,我在县城工作了,他在县运输公司上班。我俩见面的机会更多,而且无话不谈。有一次他开玩笑说,当年为了救我妈,差点把他的马挣死。好不容易盘上千阳岭,我妈就咽气了。午师说,父亲从上车就开始不停地为我妈“叫魂”,她也一直有回应,可是快到山顶时,就听不到回应了。父亲还不死心,自己搭救了一阵,没起一点作用。他劝父亲赶快回家,收拾后事。在绝望的情况下,只好掉转车头往回走。
中午时侯回来了,按当地风俗,殁在外面的人不能再进家门。所以在大门外一棵老槐树下用芦席围了一圈,当作灵堂。这也就成了她人生24年,在这个世上最后一块栖身之地。父亲亲手用几块木板钉了一个简易木棺,第二天凌晨就把她安埋了。伯母后来说,因为母亲年轻,不管论辈份,还是年龄,可以说没有一个合适的晚辈在灵前,给她烧纸。只有她带着年仅六岁的哥哥,为母亲烧纸祭奠,凄凉极了。
我家有一块不知传了几代人、近二亩大的祖坟,翠柏成荫,周围有一圈百年以上古柏。墓地里到处都是迎春花和紫荆花,到了春夏季节,显得更加幽静肃穆。坟地西边有一道一人高的土围墙,还有一个小柴门,同外边的耕地相隔离。“文革”毁坟时,不知什么原因,我家的老祖坟却幸存下来了,可惜的是周围几十棵参天古柏一棵都没有留下来。但几十年后,幼苗长起来,又恢复了原貌,现在依然可以看到当年柏树成荫的景象。
我的先母冉氏是入葬祖坟的最后一位女性先人,那是民国是34年的事了。然而我的生母就没有这么幸运。按照传统葬礼俗规,去世时年不满30者是不能入祖坟,所以不到25的她,没有资格进祖坟,只能在围墙外十几米处给母亲另选了一块墓地,这样母亲的坟就成了一堆孤冢。我从奶妈家回来后,每年清明节父亲领着哥哥和我去上坟。先到祖坟,再到母亲的孤坟前,烧纸磕头。每年正月15晚上要给祖坟挂红灯,每个坟头一盏灯,点亮之后,整个坟园一片火红,几代先辈们相聚一起,热热闹闹,共度佳节。而母亲坟前一盏孤灯,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凄凉。父亲从来没有给我们说过母亲的事,我也不敢问,为什么母亲单独埋在这里,后来听伯母说,我才明白了。可是母亲的孤坟也没有保住,“文革”毁坟时,被夷为平地。
不知什么原因,母亲去世8年后,也就是1961年,父亲才从新组合了个家,她就是我的继母石氏。从而改变了我们家的不幸命运。